簡樸樂活

『對葛奴乙來說，每一次都是戀愛，但是他愛的不是人，他愛的是香味，而且還只因為那香味將屬於他，所以他才愛。謀殺只是為了要永遠的擁有，永遠擁有他所愛的那種沒有感覺、沒有生命的【香味】』

『一直到太陽下山了，他才醒過來，首先仔細地朝四面八方聞過一遍，直到確定最後一個農夫已經離開他的田野，就連膽子最大的旅人也都因為恐懼陡然而降的夜幕而趕緊覓得棲身之處，直到黑夜以它那難以臆測的危險把人類從大地上清除乾淨，葛奴乙這才從他的藏身之處爬出來，繼續他的旅程。他不需要燈光照明，好讓他看清道路。早在他白天還有趕路的那段日子裡，他就常常閉起眼睛，連續幾個鐘頭完全不靠視覺，只是依循鼻子的指示來行走。那些五彩繽紛，光亮鮮艷的風景，對他而言都太耀眼，會讓他暈眩，甚至會刺痛他的眼睛。他只喜歡月光，在月光的照映下，萬物都喪失了顏色，只是隱約勾勒出它們的輪廓，用一片髒兮兮的灰，籠罩住整個大地，就這樣一整夜壓抑著萬物的生機，在這個彷彿灌了鉛的世界裡，除了偶爾像影子似落在灰色森林中的風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在動。在這沒有東西活著、只聞得到光禿禿的泥土氣味的世界裡，葛奴乙卻深深地感到怡然自得，這是他唯一承認的世界，因為這跟他的心靈心界非常相似。』P136

正在書寫〈松本清張〉《砂之器》為我帶來的震撼以及對人性貪婪的感慨同時，購進的一批新書裡也有〈松本清張〉《黑革記事本上下集》，但這批書中有一本我期待已久且閃閃發亮的書對我眨眨眼，書本封面是一位坦露酥胸白晢玉脂般的皮膚閉著眼看似沈睡的金髮美女圖像，我捨〈松本清張〉就〈徐四金〉，開始休假時光浸淫在《香水》的世界裡。

當我闔上書頁末時，嘆了一口好長的氣，頭痛欲裂，胸口像是給人捶了一拳般，全身上下渾身不適。

這本書好沈好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偏我無法釋卷，一頁接一頁的讀下去，書頁內容的黑暗與書名的光亮完全背道而馳。

〈徐四金〉對於我這才疏學淺的人而言是相當陌生的作家，但事實上他早已是德國著名的文學奇人，這本《香水》是與他的初相遇，帶給我的是崇拜與敬佩，這本書前段時日亦被拍成電影，廣受好評，我並未看過電影，卻在這本原著裡看到一位天才作家創造出一位天才與魔鬼集於一身的異人－葛奴乙。

葛奴乙，出生在碎魚骨及魚肚腸堆裡，為自保而哭喊，便將他親生母親送上弒嬰的斷頭台，還有在他生命之中曾共同並行生活的香水師傅、皮革老闆都自然的死於非命，以及他愛戀及欲獨佔少女們身上特有的香氣，而將她們前前後後共26位一一殺害來萃取濃烈溫熱屬於他的香氣。

葛奴乙，是一個嗅覺天才，所有的氣味皆逃不過他那靈敏的鼻子，甚至距離可以穿透厚牆穿越數條街，腐敗、純淨、污穢、清新、腥臊、乾爽……所有任何細小氣味皆逃不過他的鼻子。但，他自己卻是一個沒有任何味道的人，他在剛韃鉛彈火山獨居了七年，完全未淨身過，卻一點點一絲絲的體味都沒有，他被自己驚嚇，無法接受自己竟是沒有味道的人！

因為沒有體味，他研發出各種味道，讓人“喜歡”他的味道，讓人“重視”他的味道，讓人“崇拜”他的味道……，他利用了各種味道玩弄世人、睥睨人類，在他被送上絞刑台時，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味道蠱惑在場所有的人，沒有人認為他有罪，反而激發了強烈的情欲，人人陷入放浪形骸迷狂的狀態，全世界最大規模的雜交派對在一個行刑大典上火熱演出。

『葛奴乙，不帶任何氣味地降生在這個世界最臭的角落裡，被人從垃圾、糞便和腐物堆中拉出來，成長過程中未曾感受到任何的愛和溫暖，僅憑著一股執拗之氣和憎惡的力量存活下來，這個無論內在或是外在都是一樣地矮小、駝背、跛腳、醜陋而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而今他居然辦到，讓全世界都瘋狂地愛上了他。』P261

他卻莫名的感到害怕，應是渴望被愛，如今卻無法忍受，因為他自己根本不愛他們，他恨，恨所有的人，他只能在恨與被恨之中得到滿足。他對這個低卑人生已毫無興趣，他放棄了自己，捨離了生存。

『他們心中的最後一道障礙，突然一下子就被沖垮了，他們所圍成的圈子也同時潰散。人人都奮不顧身地衝向那個天使（噴灑天使香水的葛奴乙），撲向他，把他按倒在地上。每個人都想要碰到他，每個人都想要擁有他身上的某個部分，哪怕是片羽片翅也好，哪怕是他那神奇火種的一星火花也好。他們撕破他的衣服，扯下他的頭髮，剝掉他的皮，他們用爪子和牙齒咬進他的肉裡，像獵狗般撲到他的身上。』P276

『可是，這樣一具人體，其實是非常堅韌的，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扯得裂的，就算用馬來拉，也要費很大的勁才行。接著一陣刀砍劍削，斧劈錘打，只見他的關節被敲碎了，骨頭被打斷了。不到一會兒工夫，天使已經被大卸三十塊了，這夥人每個都抓住一塊，趕緊退到一旁，貪婪地啃食著。過了半小時之後，尚－巴蒂斯特．葛奴乙就徹底從地面上消失了，連一根毛髮都不留下。』P276

一個普通人會選擇如何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像葛奴乙利用香水的力量讓人群撕裂嗗蝕他的身軀，在極端的痛苦之中死去，真是讓人匪夷所思，這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如此斷然的自殘？

這是一本小說，是虛構的，但，我相信在小說世界的本質裡它確實是有它的影射與警示，是〈徐四金〉對這個無情冷漠人世的隱喻，在葛奴乙陰暗的內心裡是我們隱藏的本性。葛奴乙其實就是我們自己。

二十幾歲時曾迷戀香水，收集各品牌不同香味的香水，那曾經是我在職場上代表我個人品味的香味，那如隱形衣附著在我身上的香味，是與人之間的一種表徵及自信。而今在〈徐四金〉《香水》裡，我嗅出的卻是腐爛與混濁的氣味，還有顯露於人性醜陋的一面，以及我那表面亮麗卻內在腐化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