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樸樂活

我的記憶能力真的愈來愈差，前一刻才千叮嚀萬囑咐的提醒自己，下一刻就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如果這種健忘症可以選擇，真希望我能選擇記起當下，而非過往。

人老的特徵即是：現在的事情記不起來，以前的事忘不了。我真的老了。再不靈活運用我的腦子，也許我真的會得老人痴呆症，如果是，對我而言是好是壞？對家人呢？

夫家老人痴呆症的大姨，騎著腳踏車就這麼勇往直前的往回家的路，而家卻在另一個方向，眾人尋她莫不心急如焚，巧遇她的鄰人將她送回，大姨純真燦爛的笑容，連責備她都說不出。年幼初嫁被婆婆當狗追打、欺負，丈夫長年不斷的外遇，子女老是欠債出事，到老仍四處打零工謀生，如果真的能忘記一切，如大姨而言似乎沒什麼不好，該讓她的家人好好還她的情，照顧她來日無多的餘生。

大姨面露靦腆笑容，笑嘻嘻的對我笑：「妳尚啊？歹勢，我認不出來。」自我介紹後十分鐘她再度問我，我笑嘻嘻的再說一次，她又再問我婆婆怎麼還沒出來是否還在睡午覺，前一分鐘已經告知婆婆不在家去『掛香』，她又再問了一次，那笑容是如此的慈祥，我仍是一次次地當成她第一次問我般的回答，末了她自己想想時間晚了該回家睡覺了，午後5:34的時鐘，窗外仍是明亮晃晃，她牽著腳踏車一步步正確無誤的往回家的路走，看著她的背影，我的心中慢慢漾起片片漣漪，一陣濛霧……。

同事的父親在港口擔任海關的工作，年屆退休後，閒賦居家無所事事一段時日，家人並未察異狀，一日清早老人家提起公事包站在家門口回頭說：「我上班去了。」為時已晚，之後上演無數次的失蹤記，該區警方早已列入特殊通報，起初用「圍堵」的方式不准老人家出門，老人家不是倔強的號啕大哭，便是如孩童般的坐在地板上耍賴，又不能將他老人家如孩童般的處罰、恐嚇，最後往往一家人被鬧得精疲力盡收場。幸而想到「疏導」方式，每當老人家提著公事包要出門上班時，他們個個從容的說：「你已經下班了，你忘了哦？」老人家便回頭進屋裡：「哦！下班了！」家人舒了一大口氣，從此每天上演著「下班記」。

回復到孩童記憶的老人家，更如同孩童個性，有時如便蹲了就放，如廁對著牆壁就解，生活常規完全脫序，有時趁著家人午睡或一時疏忽時便一溜煙地偷路出門。出了門的老人家，興奮的四處走走看看，玩夠了想回家，一回頭全是陌生，家在那裡？愈急走愈遠，怎麼辦？

工作當中的同事被急喚歸返，急壞的家人，哭紅的雙眼，尋找一位找不到路回家的父親。家不遠，卻回不了家。

失了心智的老人家，如童幼般的過著單純的生活，辛苦一輩子，家人的不離不棄則是最後的保護。

公公是個沈默到底的性格，初為媳，不識公公此性格，以為他不喜且厭惡我。一天他開口不超過十句，若在他面前出現，他立刻轉身離開到另一個獨立的空間。自小在熱情開朗的家庭中成長，實在難以理解公公如此陰鶩個性，他不抬頭睜眼瞧人，不語出關心，不流露情感，一昩的逃避與家人的接觸，自己的孫兒不耐逗弄，反而慈眉善目對待他人孫兒，有時真令人難以理解他的想法，也許在他內心深處仍有一份熱情只是環境時代影響，讓他隱藏內心真實的情感吧！

只是，我仍無法忘記在我兩次準備赴醫院待產時，經過他的眼前，他冷漠地轉回屋內不聞不問的模樣。公公個性如此，在無數次自我調整後再細心觀察，其實公公只是農業社會中封閉思想及保持距離以示尊重的想法所左右，他不只待我如此，甚至連他的親生兒女皆如此，那麼我何來介意？更何況現今環境到那裡找一位長輩是如此隨和、無意見，甚至不做任何決定任由晚輩做主的呢？

公公絕對是一位善良且與世無爭的人，他只是不善於表達，更不願動腦去想太過複雜的事情，因此，才將他塑造成一個沈默、冷漠的表象之人。看著他獨坐在客廳桌角，微駝著背，神情呆滯的毫無目標注視的模樣，我真怕他真會這麼地把心給坐遠了，怕他連我們是誰都會不認得了。

想為他找件事情做，以免他過度停擺的腦子會冰封，可他全數拒絕，一天除了生理事宜之外他只做三件事：載婆婆去芭樂園工作、倒垃圾、午後散步。

公公的生活如此無趣，但卻他身懷一項快要失傳的絕技，一隻鑷子，一段粗細適中的鐵絲，他就能七拗八扭的變出一個８字型的曬衣架，這種衣架可將衣服或長褲撐開具有速乾之效，更棒的是不論襯衫或毛線衣或棉質衣等各種布料完全不會變形，肩頭絕不會出現因為衣架而令人尷尬的突出點，更特別的是因為衣架材質為不鏽鐵絲，質重不會因風大而吹落造成淨衣落地讓人氣得頓腳的畫面。

拗扭衣架可是吃力又費時的技藝，更需要很大的耐力，而每個衣架必須左右同等大小，更需要細心及測量角度，可惜外子不願習此技藝，否則他年老時可以此為樂。每當公公挺直腰桿，雙手在一圈鐵線中變出一個個實用又安全的衣架時，我看到的是一位老人家執著於工，塑造一個個他眼中完美無缺的藝術品，如此地用心專注、那麼地義無反顧般的熱愛情緒，完全看不出來他曾經輕度中風。

如果有一天我忘了回家的路，不要驚擾我，我只是身體裡面住了小小孩，調皮的遊玩，任性的發脾氣，請不要放棄離開我。輕輕牽起我的手，帶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