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要再活一次,躺在墓穴且佯裝微笑太久。你見過亡者的微笑嗎?那就是我的模樣。




「我但願我依然美麗,但終是有感女人四十不是一枝花,四十也不會不惑,人類生命延長,智慧卻縮短。這是我,一個把夢想擱在天邊一角的人,但我卻賣夢,賣夢想,賣念頭,賣飛翔,賣心靈商品,賣一切自以為可貴的東西。但一切的名利起初不是我能設計的,我是被不知名的風吹得直往上竄,無法停下。我物質欲望很深,深如業障,深如石頭上的刻痕,去也去不掉。突然,突然,我所期待的懶散狀態來了,以一種大事件來撞擊我,撞得我姣好的包裝面目再度全非,撞得我只好停下來。因為我不再相信文字,我不再相信婚姻,我甚至不再相信所愛者,我只好像現在的我這般塌著。」〈鍾文音〉《愛別離》

 

對於年歲無情的印照在自身的刻痕有著很深的無奈,而我卻仍如塌著般的應對。一個女人的喃喃自語。

「我茫然走出殯儀館,想著高中時關紫華老是恥笑我身高停在一五八,她每每要我跳跳跳,跳高一點,跳過一六O。跳跳跳,她在體育課時最愛捉弄我的言語,並且不斷地反覆做著彈跳的動作。我遂跟她一起在操場跳跳跳,跳到天涯海角,跳到我們都老了,我還是一五八。然後是她自己在華廈高樓邊緣往下一跳,竟是跳回一五八。以前我們老愛做同樣的裝扮,穿一樣的衣服鞋子,拿一樣的包包,剪一樣的髮型,罵同樣的事情。可我這回一點都不想穿范倫鐵諾紅的衣服飄然死去啊,關紫華,醒醒,說說,妳怎能拋棄我,怎能拋棄滿屋子的時尚華衣然後告訴我這些都是不存在的?

 

我想著,從民權東路走上了建國南路,路燈下有細碎的樹影,破碎的地磚。一路耳際滑過高架橋快速如流水的車聲,一架飛機轟轟掠過頭頂,光束般的節奏來去。我抬頭望了一眼機尾,突然淚流。此時再巨大再華美的物質也救贖不了我了,無端想起關紫華曾說想要改名,因為『華』字的最後一劃是單腳立站著,很累。當時我聽她解字,差點沒笑翻在地。那晚,我卻十分地悲涼。當下真正是明白了我和關紫華一路從高中到大學到中年的情誼最後是只能相顧無言,唯淚千行。」〈鍾文音〉《愛別離》

 

相顧無言,唯淚千行。一段友誼。

 



「丈夫離去前的那一晚其實我沒睡著,我屏息地在等待奇蹟發生,等著林絕偉會在我的臉上一吻,就在那一會,我不敢呼吸,我聞到那個形體的氣味是那樣的熟悉,熟悉得讓人想要悲哀沈淪的氣味,熟悉的力道其實足以使我掙脫一個壓在我身體上面的厚厚歷史陰影,足以使我大力地從床上彈跳起來,但是我當時只能假寐,如公主夜未眠,如喉嚨有鯁似地既想尖叫又得不發出聲息地只是假裝睡著。然而我感受到暗影俯近我後,卻又飄開。我只聽聞到丈夫那沈濁的鼻息與可悲的離去腳步聲。聽到門關的那一聲,那門關的剎那聲響像是巨大的天空碎裂劈出一道雷光般,只覺一切不復返。我當時並沒有意會到別離的翅膀已經飛翔了,我感受到心應聲而碎。旋即一種個性底層的自尊讓我在房間坐起,套著被窩的黑暗裡,我暗暗發誓,自此幸福要自己創造,不想再被動等電話,我也要遠行。

 

突然想要再活一次,躺在墓穴且佯裝微笑太久。你見過亡者的微笑嗎?那就是我的模樣。那一晚,我開始期待少女的熱火能夠再把我從頭至尾燎燒一回。」〈鍾文音〉《愛別離》

 

一場外遇婚姻徹底粉碎長期維持的假面。

 

經過時歲,歷經考驗,走過青年,踏入中年,不曾努力讓自己變得嬌媚,更不學習熟練混入陌生人群,一點都不長進,不解之人,總誤認我乃冷淡距離待人。

 

我的人生如塌著般過著。無法垂直向上進步,當然也就無大起大落,如水平左右移動,不好不壞。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苟活,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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