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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燃煙,任由它自燃,火紅煙頭纏繞白色煙體,融合成灰色的煙屍,地心引力作用一截一截地掉落,像一段段脫離正軌的人生,輕風吹來,灰飛煙滅,不留一點痕跡,看來竟似自己走過的路。

 

 大學四年,讀書之必要,舞會之必要,約會之必要,戀愛之必要,翹課之必要,打工之必要,混學歷更必要。

 

我清楚明白同學私下都稱我為獨行俠,課堂上義務性地出現,社團壓根不屑一顧,同學間我不認得他們,他們也搞不清楚我是不是同學,總之,來無影去無蹤,沒人注意我,我亦對他人視而不見。

 

夕陽瀟灑落下金光,遠眺穩健無波的海平面,深橘色如橙的太陽,透過淡薄雲層,竟令人不捨移開目光。這所位居海邊的大學,特殊地理位置,綜合人文、景觀、學術及歷史的校區,往來之間常分不出學子或遊客,出入份子繁雜。

 

一日課後,依舊斜背我那磨得快爛而我稱之為書包的大包包,然後雙手插在洗得泛白牛仔褲的口袋裡,低頭看著自己那雙也該換掉的球鞋,心裡算計著生活費及待會打工的事情,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一聲聲喊叫:「走開!走開!快走開!」,我還來不及反應,「碰!」我的左臂被一台腳踏車的手把給撞了,險些跌倒,手臂疼得彎下腰來。

 

但也因為我的“功勞”,那台剎不住的腳踏車,終於在離我三十呎外停了下來。正想伸手扁那個冒失鬼,只見一位女孩,咚咚咚地跑來,彎下腰來直鞠躬,喊著:「對不起!真是對不起!你還好吧?」

 

「唉…這個冒失鬼,我怎麼這麼倒楣啊?」心裡直嘀咕。

 

抬頭望了望,那女孩中等身高,濃纖合度,小小的鵝蛋臉,月眉及黑白分明水亮的雙眸,高挺的鼻樑,輕巧適中的雙唇,一頭烏黑亮麗長髮,垂至近腰間,竟是個不折不扣人人稱之為美女型的女生。

 

卻是本人最不喜歡的類型,一幅清純天真的樣子,但骨子裡誰曉得是否包藏禍心,某天掉個淚,別人會以為我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所以,這類女性,我一向敬而遠之。豈知,人算不如天算,竟被撞個正著。活該倒楣! 

「疑~我知道你耶!你總坐在第一排最左邊第一個位子!你看不見別人,別人也只能看你的背影!那個獨行俠!」那女生興奮一連串說著,我的額頭頓時出現了三條線。

 

「同學,我沒事,妳別嚷嚷了好嗎?我可以走了嗎?」我站直了身子,高她一個頭的我,義正詞嚴地告訴她,然後轉身走向西子灣的隧道,不顧她在身後一連串道歉。

 

手臂的瘀傷撐了一個多禮拜才漸漸消失,對我而這是小事,那女生卻像冤魂般常莫名其妙出現。不是塞個蘋果,就是弄個罐裝飲料,我那平靜安穩的日子似乎越來越少,我不再低頭行走,反而常常抬頭四處看看,若是看到她的身影即刻閃避,閃不過時,她老是小碎步的跟在身後。

 

「喂!喂!你走慢點,我跟不上!」她喘吁吁,吹鬍子瞪眼的喊著。

「沒人要你跟!」我沒好氣的回她。

「任浩,我叫眷彤,眷戀的眷,彤雲的彤!你怎麼從來不好奇問我叫什麼名字?」認識她近二個月,我還真沒想過問她芳名。

「嗯!」算回答了。

「任浩,你記住了嗎?我的名字?」

「忘了!」

「眷彤,眷戀著夕陽的彤雲!」

「嗯!」

「嗯!是有還是沒有?」

我懶得回答了。

 

木棉花盛開時期,亦即畢業將近,準備研究所的或投入職場的都有,而我是那個想入伍從軍的傢伙,沒什麼大志。考個預官後,好好當個阿兵哥,退伍後再衝個幾年,買棟房子,弄台車子,娶個妻子,生個孩子,舒舒服服當個老子,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高二時,那場奪走父母生命的車禍開始,我不再愛人,因為我不願再承受失去至親至愛的傷痛,如果沒有所愛,就不怕失去,如此偏執,只因怕愛得深愛得重之後,轉眼間什麼都失去。孤孤單單地整整走了六年,直到眷彤的出現。

 

初始全身如刺蝟般,不肯眷彤踏進我內心半步,冷淡的對待,不論及感情,更無關愛情,築起的高牆,隔了別人進來,也擋了自己走出去。

 

「我不是個好男人,千萬別靠近我!」我語帶警告地說著。

「我是個好女人,剛好配上你這個壞男人!」眷彤調皮地說著。

 

眷彤是外省子女,不諳方言,常被同學用方言取笑,她也不怒,還老認真的去問清楚國語的意思,得知後伸伸舌頭,聳聳肩,當作一種學習。

 

眷彤的單純專一,不理他人惡言及嘻笑,樂天知命,開朗明亮,明明生得漂亮可人,卻老覺得自己長得醜,不得人緣,所以常笑臉迎人,好補不足。眷彤不覺人性隱藏的黑暗面,總用正向觀樂的一面看待,就算吃了虧嚐了苦頭,還向人道謝!這個女生,太不可思議!

 

「妳怎麼老像個鬼啊!長長的頭髮,陰魂不散,趕也趕不走!」

「才不呢!我是你的影子,跟著你天涯海角!」眷彤閃動著睫毛,堅定不容妥協地。

 

眷彤來軍營探望,我仍一派淡漠,可有可無,同袍伙伴老開玩笑:「這麼漂亮的女生你不要,介紹給我好了!」「隨便!」表面上無所謂,卻突然驚覺,怎麼心裡有股微微的憤怒在升起。不准眷彤再來營區!

 

退伍後從事程式設計,整日埋首於工作,夜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處,隔日再睡眼惺忪離開,永遠寫不完的程式,永遠的睡眠不足,而這個屋子像是旅館,提供我一張床,給我一個落腳的地方,沒有溫度及歡笑的空間。

 

眷彤一直沒有與其他人交往,也從未要求成為我的女友,真的如她而言:「我是你的影子!」

 

「任浩,你下星期天有空嗎?」眷彤的聲音從話筒傳來。

「我要睡覺啊!什麼事?」依然的冷淡。

「你可以來我家吃個便飯嗎?我下廚哦!好不好?」

「我不知道,再說吧!」

「你來啦!好不好?拜託啦!就這一次,好不好?」眷彤央求著。

「嗯!隨便!」

「好,那下午五點好嗎?」

「嗯!」

 

我從未來過眷彤的家,一站在門口就深刻感受一種叫做「家」的感覺,有父母有兄弟姐妹,有全家福的合照,有人聲鼎沸的熱鬧聲,有瓦斯爐烹飪的味道,有開開關關的冰箱門聲音,有喧天的電視播放聲……。

 

是「家」!是一種我早已遺忘的「家」!是我渴望卻又害怕的「家」!

我站在門口發著呆,腳像給釘住了般,無法往屋內移動。

 

「任浩,進來啊!發什麼呆啊!」眷彤帶著一臉燦爛,愉悅地開著門邀請。

「對不起!我臨時有事,我……先走了!」我吃力地說著。

 

眷彤錯愕,以為自己聽錯了,待看著我轉身後的背影,如夢初醒。

 

「不!任浩,不要走,好嗎?拜託你!求求你!不要走!」眷彤嘶吼著。

 

甩掉眷彤拉扯的手,單就是想離開,逃避眷彤哀傷的眼神及過多的愛。

 

橫越馬路,閃避行進中的車輛,開了車門準備進入車內,急遽的煞車聲,極盡刺耳地在身後不遠處,「碰!碰!碰!」連續三聲!

 

回頭觀看,竟是眷彤!

 

眷彤追著我的腳步,卻不及我的速度,被急駛而來的車子直接撞擊,躺在血泊的眷彤,緩緩睜開眼,極力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她呢喃自語,貼近她的唇邊。

 

「任浩,你...愛過我嗎?」

此時此刻,我能再說什麼?我們經歷過的何止這個問題?

 

「眷彤,我愛妳!一直都是!」

眷彤輕輕地點點頭,閉上眼,眼角的淚流向髮際。

 

「任浩,遲了,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眷彤一連串地嘔吐,血從耳、口、鼻泊泊流出……全身軟若無骨。

 

轟然一聲!

 

我的腦子突然間產生巨烈爆炸,所有的血管似乎全都爆開,整個人像經歷一場人間浩刧,殘存的只是一個僵硬的軀殼。廢了般,全給抽了神經,斷了骨。

 

在我完整的外表,我的心靈卻十足殘缺,虐待自己,折磨著眷彤,藉由眷彤的如影隨形,彰顯自己的存在。從她人生的完滿與熱情,透視自己病態的缺失與冷漠。

 

是的,我愛眷彤,可是,我從不願承認。

 

我從未主動找過她,從未給她一個擁抱,從未開口關心問侯過她,從未擔心她好不好,快不快樂,我只在乎我自己。我是個極度自私、昇級版的白痴加笨蛋,無惡不赦的壞蛋!

 

我的愚蠢偏見奪走的是眷彤的生命,父母遠離的陰影縱使橫亙多年,但與眷彤何干?眷彤欲用她的真愛,捨棄自尊,全心全意地待我,我又待她如何?

 

我的頓悟及羞愧又能挽回嗎?自責與悔悟能將眷彤換回來嗎?

 

而今第一次握住她的手,第一次擁著她,卻是她已無了生息冰冷的身體。我聽見了自己真實的聲音,卻一如眷彤最後的一句話:「太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二十六歲的眷彤閉上眼,不再醒來。

 

我亦不曾再醒來,我的靈魂死了,跟著眷彤走遠,遠方……無法回頭。

 

那時,夕陽暈染的雲彩,詭異地佈滿整個天際,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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