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彥德走的那年十九歲,離世十九年。 

 

真要說穿同一條內褲長大的哥兒們,也只有他,十九歲後的我,再也沒有哥兒們。  

彥德是個樂觀開朗又膽大的人,我則完全與他相反,因此,我總像個小跟班似的老追隨他的影子。他頭腦好,卻不喜歡唸書;他長得帥,卻不屑交女朋友;他體育好,卻不喜歡參加比賽,他只想要隨心所欲,喜歡自由。  

 

我們是鄉下孩子,卻被丟到都市求學,升學壓力一直逼迫著我們。國四那年,彥德拿著補習費跑去泡舞廳看電影,我想跟著去,他不准,要我專心考高中。我考上前鎮高中,他反而進了管束嚴格的道明中學,與他的自由性格背道而馳,因此,唸了一年轉學至美和中學,再一年轉至旗美高中,高三那年,我也轉讀同校。我們從小一同長大,以為各奔前程,豈知求學之路繞了一大圈,終究聚首。  

 

畢業前同學之間流傳著在畢業典禮當天要幹架,準備給訓導主任蓋布袋,初識的女友把我看緊,不准我離開她的視線。彥德來找我,恥笑我膽小怕事,卻被女友教訓:「你既然把他當好兄弟,應該保護他,而不是拖他下水,你竟然取笑他,你這算那門子的好兄弟?」彥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接不上話,久久才對著女友說:「對不起!」我以為聽錯,這個好勝心強的人怎麼跟人低頭?他對我揮揮手,拖著一干人往校門口而去。  

 

當天,他們沒有給訓導主任蓋布袋,只在校門口的冰果室抽煙打喬牌後就鳥獸散。隔幾天,彥德來找我,我們談著畢業後的計劃,他鼓勵我再繼續升學,一定要考上大學,才不會辜負家人的栽培,他語重心長的要我好好珍惜女友,這個女孩絕對會陪著我一輩子,把我交給她,他很放心。「為什麼?」「在學校我是惡名昭彰,很多人都怕我,可是她為了你,敢罵我,你說呢?」  

 

這個女孩真的成為陪伴我一輩子的人!

 

彥德誰陪伴他呢?高中畢業之後駐進七賢路的補習街,潛心默讀,終日埋首書頁以求得大學之路。我進了師院,當起國小老師,豈知造化弄人,彥德在短暫人生之路提早畢業。  

 

 

秋末入冬之際,彥德偕同幾位友人在雙園大橋下戲水,一時不慎,滅頂。  

 

 

溪邊淺灘,獨子溺斃,雙親白髮人送黑髮人,痛哭斷腸,哀痛欲絕,冥紙紛飛,剛剛入冬的午後,卻讓人冷得發抖。  

 

 

等待檢察官驗屍後再轉至殯儀館,跌坐已蓋家衣遮住全身浮腫的彥德身邊,點燃煙,幫彥德也點了一根插在沙土裡「彥德,這是咱們兄弟最後一次一起抽煙了!爾後的歲月少了你這位煙友,也淡而無味了!……….好兄弟,你一路好走!」淡白的煙融入空氣中,迅速散開。

 

 

起風了。

 

 

遠望著已凋零的蘆葦,獨矗細微枝身隨風搖曳,天河一色,蒼茫悲涼。

 

「彥德,這是你要的嗎?這樣的走法?我以為你會在刀光劍影或者槍林彈雨之中,以一種近似壯烈英雄式的離世,怎會這樣弄得一身狼狽?這不是你的風格。你不是禍害遺千年嗎?怎麼像是好人不長命似得先行離開?」

 

 

李媽媽幽幽轉醒,哭喊了一陣又再度昏厥,三個姐姐簇擁著李媽媽彼此互相攙扶,怕誰鬆了手便全攤倒。李爸爸獨自站著望著彥德沈默不語,眼眶紅腫,沒讓眼淚掉下來,父子情深,像兄弟,最後竟先送了自己的獨子。

 

 

終日鬱鬱寡歡的李爸爸二年後跟隨彥德的腳步,在下一個輪迴再相伴;大姐終身未嫁,攬起彥德未盡的責任義務,陪伴年老的李媽媽。母女相依為命,守著座落村鎮裡小小的五金行,辛苦而本份的活著。

 

彥德,我的好兄弟,哥兒們,不管時間過了多久,他永遠存活在我心中,不曾遺忘。他的笑容、他的爽朗、他的豪邁、他的不拘還有他在我年少懵懂年歲時,陪我度過那慘綠少年時光,不至於讓我迷失了方向。

 

 

現在的我仍常常唸著彥德,甚至錯覺他還在。回憶,是吧!彥德一直沒離開我的記憶,因此,有時一轉身或一個話題,常不自覺的提起,好像他根本未曾離開,雙園意外那只是一場誤會、一個惡夢。如果是,多好啊!

 

 

帥氣的彥德三十八歲時會是如何的面貌呢?我揣想著。

 

 

十九歲的彥德停止成長,一輩子十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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