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常的早晨,窗外濛亮,溫煦光線穿透淡薄的層雲,輕灑家家戶戶屋頂,輕輕敲敲窗櫺,昭告沈入睡鄉的人們,該起床醒來為一天的開始而甦醒。

 

文宏伸了伸懶腰,轉頭看看窗外的晨光,慢條斯理的起身,坐在床緣,揉揉張不開的眼睛,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往盥洗室走去,撥撥紊亂的頭髮,閉著眼刷牙、洗臉、刮鬍子,連抬眼看一下化妝鏡的自己都懶。換了工作制服,拖著沈重腳步走向車子,開著每日往返不變的路線往公司而去。

 

不識文宏者,初次接觸總給人一種冷漠之感,及談話表情的淡然態度,事實,文宏卻是個外冷心熱的人,外在的表現只是一種掩飾罷了。

 

文宏是汽車修護廠技師,高職畢業後即在修護廠工作,當初志不在此,只是為了一份工作及收入,時光飛逝,沒想到一晃竟也過了十二年。

 

十二年的歲月足以減滅年少時的興趣與志向,明明做的是俗稱黑手的工作,卻有一雙白晢修長的手;明明是拿著工具修車的手,卻畫了一手好畫及靈巧的美工圖;明明需要健壯體力來從事粗重工作,卻生得一身纖瘦高白皙,若非熟識,根本無法猜測出他的職業工作。

 

卻也因為這份工作,讓他陷入人生最傷痛低潮的過程。

 

二十四歲那年因緣際會,在朋友相聚的場合,遇見了第一個讓他動心的女孩。

 

小麗個頭嬌小,有張會說話的大眼睛,短髮俏麗,笑起來甜甜可愛的模樣,配合著大夥人的笑鬧,乖乖地在一群人當中抿著嘴微笑。

 

那年小麗十七歲。

 

本應青春美好,可眉宇之間卻流露著淡淡的哀愁,這樣的表情怎會出現在這個年紀的女孩?文宏好奇著。

 

朋友互相連繫出遊,初始一夥一夥人同行,漸次相偕友人一個個消失,文宏與小麗開始了兩人行。相談的內容也漸行深入,文宏下定決心要好好愛這個女孩。

 

小麗在單親家庭長大,父母在她懵懂未經世事之時即離婚,可父母所出的孩子每一個都不要,全丟給了祖母,自小未曾感受父母的擁抱與關愛,小麗渴望被疼惜及照顧。認識了文宏,他像大哥哥般照顧她,讓她彷彿尋回親情的溫暖,便不由自主地靠向了文宏。

 

虛長小麗七歲的文宏,開始負起照顧小麗全部的責任。為了小麗能無後顧之憂,文宏有限的積蓄已緩緩流失,他開始辦理信用卡及現金卡。小麗高職畢業後在補習班準備考大學,文宏付了補習費及外住之生活費及林林總總所有的費用,只為了小麗能快樂地讀書及生活。

 

小麗上了大學,文宏的卡債開始債築高台,可從未有過任何怨言,單純只希望小麗能順利拿到大學學歷,能開展人生新的未來。

 

文宏與小麗在一起五年之時,文宏卻掉進了老天爺開的玩笑之中。

 

由於工作性質,文宏接觸的環境使他對工作漸漸產生一種無力感,說不上何處不對,只常覺得全身無力,對很多事情老覺得提不起勁,人也易生疲倦,拖累了身體及感情的熱度。

 

被逼著上長庚檢查,等待報告出爐之時,文宏忐忑地接受審判……。

 

面對著醫生,文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聽到的結果是他無法想像的,也無法明白的!「重症肌無力」是什麼?絕症?不可能!絕不可能!好好一個人怎會得了這樣的病症?

 

走出長庚,文宏面對明亮的陽光,只覺暈眩,胸口搶奪生存的肌腺瘤,正得意洋洋的霸佔,宣告著它的勝利。

 

什麼是未來?事業?結婚?生子?組織家庭?這樣的病症何時發作?何時將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文宏不敢想!

 

「小麗!怎麼辦?我們的未來呢?」文宏重重地嘆氣,前方的路怎麼一片模糊?像是無盡頭,卻又直至底是斷崖。

 

小麗知悉文宏的病情,並未表示什麼,只要他寬心,現代科技持續進步,應該會有新藥及技術可以改善;文宏欣慰地握著小麗的手,感受著小麗的貼心。

 

持續治療及檢查,文宏的病症並未改善,只是以藥物在壓制病情,也因長期食藥產生了副作用,文宏的頭髮開始一點一點的掉且未再生長,也易產生複視的情況, 人容易疲累無力。文宏不再相信,病還有治癒的可能性了,心態亦隨之悲觀及放棄追求生命重生的機會。

 

從發現病症至今緩緩地過了三年,文宏與小麗也在一起共度歡笑與眼淚交互的七年生活。

 

小麗終於大學畢業,文宏十分喜悅,在她畢業典禮當天本想排假去參加給她一個驚喜,卻在畢業典禮前一天深夜裡,小麗來電,文宏掛上電話,卻再也無法成眠。

 

「文宏,謝謝你這七年來的照顧,明天我就要畢業了,接著我要跟同學一起在台北工作,不回南部了,你自己要多保重。」

「為什麼?什麼叫不回南部了?什麼意思?」

「文宏,我們分手吧!」

「為什麼?」

「我們不適合,我同學都說我一個大學生,跟一個做黑手工作的人在一起,會沒有前途的,而且我要去台北工作,我們根本不能在一起…………。」
 

 

「…………」文宏再也聽不到小麗說什麼話,只覺得心口的瘤在澎漲,正在一口一口吞噬心臟,一口一口喘氣,希望能吸進些空氣,讓萎縮的心臟恢復正常,文宏努力地呼吸,沒注意小麗後來說些什麼沒頭沒腦地說:「我明天會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你要等我。」
 

「文宏,我們分手吧!」小麗心急地再次脫口而出。「你不要來,我不會見你的,也不會讓你找到我的,我們分手啦,而且,我去台北後就會找工作,可以自立更生的,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就這樣了….再見!」

文宏還來不及反應,電話中只傳來「嘟…嘟…嘟…嘟…」

 

『感情的成份到底要加入什麼元素才能天長地久?愛情與麵包什麼是最重要的?工作職業對於某些人真的有不同的比較意義嗎?什麼又是高檔?什麼又是低賤?』文宏茫然若失。

 

『付出的感情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反而背負了一身債務,這樣是是笨還是可笑?自己辛苦省吃儉用,給她最好的,讓她不用為錢煩,全力給她想要的任何東西,毫無任何目的的真心相對,難道這樣是錯的嗎?七年的感情說斷就斷,怎會沒有任何前兆?還是自己疏忽了什麼?』胸口痛得無法再多想什麼,頭痛得要裂開似的,文宏點燃了煙,吸了一大口,卻咳嗽不止,咳得連淚也不自覺地流下……。

 

隔日文宏撥了小麗的電話,不是不通就是沒人接聽,文宏心急如焚地想找小麗再問清楚,突然發現…他沒有任何小麗同學的電話,甚至她有那些同學也根本不認識,相處時眼裡只有小麗,壓根沒想到去熟識她的同學,文宏心頭一驚。原來,疏忽了許多事情,難怪小麗要離開,她的同學沒有人認識他,所以用他的職業來評斷了他,也判了他一個死刑。

 

明白了卻也為時已晚,小麗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以前共同相識的朋友也不知她的去向,完完全全的消失不見。

 

文宏的無力感何止來自於身體,甚至連心靈上也強烈的無力感。日子依然過,債務還是要還,工作也得持續不斷,每週還是要固定回醫院複診檢查,藥還是得乖乖吃,就算行屍走肉也得過下去。

 

文宏將車停妥,拖著緩慢的步伐,走進修護廠內。抬頭看看工作的廠區,輕輕嘆口氣,唉~又是一天新的開始,沒有未來的人生,過一天算一天吧!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

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就這樣過吧~文宏自我放逐般地過日子,無求無欲,但求平靜。 

 

 

 

後記:

重症肌無力是一種身體免疫系統異常的疾病,也就是體內產生不正常的抗體侵犯神經肌肉系統,造成肌肉無力的現象;患者一開始求診的主訴通常是局部的肌肉問題,而非全身性的無力。大約有三之二的病人,以眼睛的問題為最早期的表現,病人會有眼皮下垂或複視的困擾,這是提眼瞼肌,眼球外肌無力所致。有六分之一的病人,先出現口部肌肉無力的現象,病人抱怨,說話、咀嚼、或吞嚥有困難。而有十分之一的病人以四肢無力最早出現,病人的表現是有起伏的,而不是持續無力,也是重症肌無力的特色之一。患者常會發現早晨起床時,情況較好之後,隨著一天的進行,症狀漸漸明顯,特別是原來症狀的肌肉在使用一段時間後,無力的現象就更嚴重,此病的病程進行速度因人而異,大多數病人會漸漸惡化,約有百分之十的病人,終生其肌肉無力現象,只侷限在眼部,而其餘的會在最初兩年內侵犯到口咽及四肢肌肉,其中又有三分之二的病人無力情況,會在一年內到達最嚴重的程度。在疾病初期, 症狀有可能自己好轉,但整個病程,仍會持續進行;其中會有幾次急速惡化的情況,稱為重症肌無力危象,患者可以由四肢稍微無力,在幾天內惡化到四肢無法動彈,甚至吞嚥、呼吸都有困難的程度,這是有生命危險的,必須緊急住院治療;通常有一些特定的促發因子造成病患急速惡化,包括情緒不適、身體罹患急性疾病(如呼吸道感染)、甲狀腺機能亢進或低下、懷孕、某些特殊藥物、體溫升高等,在病程進行了1520年後,無力的部位與程度,大多己定型,而受犯較嚴重的肌肉會有萎縮的現象。Blog Widget by LinkWith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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