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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范的忌日。

 

每年此日我都會在買一株百合,紀念、懷念他。

 

他離開四年了,在月圓人團圓的季節,在晨涼夜露重的中秋過後。

 

范是個孤獨的人,雙親早年離異,與母親同住,無兄弟姐妹,歷年後父親先撒手人寰,接續母親孤單的跟著走了,真的一個人,活著。

 

因為工作認識范,工作職場流傳著各式流言,信者恆信,不信者自有其判斷。對於這類事,聽了往往自動置入「再研究」的評判區,我不會為任何一句非本人所言所行而信之,我一向不信傳言,因此,往往流言傳到我這,自動停止流動。

 

「謠言止於智者」我並非智者,只是謹記父親教誨,好事傳千里,壞事聽了往肚裡吞,只怕再傳真的變成「貓在鋼琴上暈倒」的笑話。

 

在范將轉入我所在的工作區城,開始謠傳著各種不利於他的謠言,散播者是何居心不得而知,每個人戰戰兢兢地等這位主管蒞臨。

 

范個頭不高,滿髮灰白,戴了幅超過他並不寬闊臉龐的大眼鏡,常常叼根煙站在廠區窗邊望向遠方,初識之時,我以為他已是祖父輩份了,沒想到他獨身,真正的獨身,一個親人也沒有。

 

范的一生完完全全貢獻給他的工作,年輕過往的他也許曾經真的為前途做了什麼,我無法探究,那也是我不想了解的部份。我所認識的范是人生最後一年的他,這個他已經失去為工作奮不顧身的鬥志,也看不見曾有過的光采,只是個充滿對於往事無限懷念的孤單之人。

 

范並不是一個多言的人卻喜歡坐在我面前說話,他說著他的故事,童年的孤單,父母離異,與母親相依為命深濃的情感,還有他的愛情。

 

他對於父母離異之事,在童年時期的不解,到最後的寬容,這個過程我相信他走的很辛苦,每個人都希望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尤其他並無其他兄弟姐妹可以相依偎取暖,貼心的又不忍母親知道他的無望空洞,為了安慰母親的心傷,他常常扮演著歡樂的角色取悅母親。他是個孝順的孩子。

 

對於朋友他總是兩肋插刀,以致於最後投資出去的金錢,往往如同石沈大海,他當交了學費,過了就算了。他還是信任朋友。

 

我一直記得他看著雜誌介紹蘭嶼風光,很期待去一趟,嚮往著那裡的自然風光、好山好水,而這個小小願望他來不及也沒機會實現。

 

他的愛情,我保留不述,我相信這應是他最需存留心中,那份偏執與溫柔,我幫他記著、留念。

 

因為獨身,范一向不重視外表,條紋襯衫沒看平整過,一條領帶從沒看他換過,永遠是那雙鞋,簡單樸素的生活讓人望之不忍。同事之間計劃著給他過生日,當日,準備好特製的卡片、絲質領帶、蛋糕,將他誘騙至308高地,當生日蠟燭點燃,我看到他眼裡隱隱約約閃動著強忍著的淚光,范說:「我這輩子沒有人幫我過生日」他一口氣吹熄蠟燭。

 

我們絕對想不到,我們精心策劃的生日祝福,是范的第一次,竟也是最後一次。那夜,范照常地喝醉了,只是,我們所希望的是願他醉夢中所浮現是快樂美好的故事。

 

范喜歡喝兩杯,公司聚餐他總是未沾飯就開始一杯杯喝起來,偏偏酒量淺,喝不久人也開始恍惚,走路搖搖晃晃,大家不准他開車,他又不願叨擾同事,常常裹著我為他準備的睡袋在車上睡了一夜。他一喝醉,人更沈默,像是靈與魂離了他的身,整個人透著一身黑,完全沒了原神。原來,「酒」亦是帶走他生命的轉介。

 

他一直申請想調回原單位,終於他等到了調動機會,卻是奪走他生命的調動。調動命令下來,那夜,他喝了酒,沒有再醒來。「酒」只是媒介,而真正打擊他最深最重的卻是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公司」。這家公司有一特點,凡是屆臨退休資格的員工,不是發配”邊疆”就是打入”冷宮”,迫使符合可領取豐厚退休金的員工自動離職。

 

進了榮總病房,看見范躺在病床上,全身癱軟臥榻於床,無法控制的左臂顫抖,眼珠子轉呀轉地定不下來,我拍著他的右肩喊著他,他似乎很努力要將眼睛定下來看著我,卻怎麼試也不成功,我看著躺在病床的他,曾經的風光不可一世在那裡?曾經痛飲一杯任由烈酒燒灼五臟六腑的豪氣干雲在那裡?心裡一陣心酸,眼淚不爭氣地靜靜淌了下來……。

 

看著范,想著他的家庭身世及工作上的不平待遇,人終其一生是為何而活呢?年少青春壯年都奉獻給公司真可謂鞠躬盡瘁,致使早生華髮,體衰面老,如今江郎才盡,是何待遇?每個公司必存暗流漩渦,我也不想去瞭解,只是,看著范走過的路心裡很感慨…他選擇了遺忘與放棄!

 

每日買醉晚歸,除了殘害健康,更為了不願面對一屋子的黑暗及冷寂吧!

 

看著范心裡想著:如果我是范寧願就此不再醒來!

 

他真的沒有再醒來!

 

93/10/13范真的離開。永遠的離開。

 

四年以來,他一直活在我的想念當中,尤其無數次翻看以前的相片,范蒼老頹靡的樣子總像根刺無形的刺痛我,他對我疼愛有加,而我為了一己之怒不顧他的勸留,還是選擇離開這家公司。在他們為我舉辦的餞別餐會上,他一直沈默的猛灌酒,同事一個個地與我擁別,而他早已拖著他顛簸的步伐,偷偷地一個人徒步遠走。夜風吹著范,黑暗籠罩著范,他想些什麼卻是我們永遠無法得知的答案。

 

四年過去了,我還是想念范。他孤單瘦小無依的身影在一片黑暗中,注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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