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樸樂活

 圖片翻拍兒童繪本【好朋友-從愛我開始】文：王文娟　圖：張哲銘

 入秋微涼的清晨，應是好眠，我卻早醒，你知道我總貪戀清晨被裡殘存的溫暖，明明醒了，卻閉著眼賴床，聆聽周圍各種清晨的聲音，刷牙漱口聲、馬桶沖水聲、戶外鄰人互道早安聲、機車汽車引擎聲…有遠有近…各種聲音，生活的聲音。再將臉埋在柔軟的枕中，暫時停止呼吸，撐到最後一口氣，轉頭深深吸氣，呼吸－呼吸－還活著，所謂生死，差別在於一口氣。

因為一個夢，早醒。

你來了，在久違的雪國早春，周圍一片白茫靄靄，你站在陌生對街，與你遙望，兩人的眼神都充滿了哀傷，我們應該是在等紅綠燈，待綠燈亮起，我走向對街，你也朝我的方向而來，你對我視而不見，當我們擦身而過，我始終低著頭，交會時，我只看到你的腳步往前移動，雪花飄啊飄，留下足印，你未曾停留，我亦未曾停下腳步，低頭的我未曾看見你的表情及樣貌；當我走到對街，回頭看看你，只能目視你的背影，你仍然繼續步行，不曾停止，亦未回頭看我，往前而去，雪霧中背影漸遠縮小。看著你，我的心，痛得讓我無法正常呼吸。

幽幽地轉醒過來，那種心痛的感覺一直纏繞著，不放。

 一年了，你好狠心，隔了一年你才來。

事情過境之後，只有我一個人，冬蠶一樣吐著細細的記憶，織成思念，黑夜白天不曾間斷。

忘記是何等困難，在回憶之中，已經多次細轉，足以纏斷我的氣息，在最深最密之處緊緊鉤著我的心，輕扯便痛，痛起來就掉淚。我真的不夠堅強。

在你面前我總逞強，你老輕拍我的額頭：「個頭那麼小，怎麼脾氣大得像頭盛怒的牛！擋也擋不了，拉也拉不住！」白你衛生眼，你臉上掛著微笑，摯起我的手緊緊握著，甩不掉，你賊賊地笑了。你總預先知道我下一步要怎麼整你，你也配合的演出，直到我氣消清醒了，把我擁在懷裡，讓我的淚一顆顆地濕透你的襯衫。「愛哭鬼！我再多襯衫也不夠你哭！」我又氣又好笑捶著你的胸膛，你個兒高，卻任由我對你繡拳捶胸，真的寵我寵得不像話。

我的強悍只是掩飾不安，我的冷漠只是隱藏熱情，我的無謂只是表示我在乎，而你都懂，安安靜靜地陪伴著我，由著我放肆、發飆、情緒化，概括承受我所有負面心情，再幫我擲得遠遠地。給我一個肩膀依靠，給我一雙手溫暖安定，給我一個滿滿地擁抱，讓我知道，你在，你一直都在。

是的，你在。那麼現在呢？你在那裡？

我想忘記你，但，好難！伏在窗前，無聲地笑了，笑得淒淒涼涼滿地都是沒流的眼淚，化成光。

日子過去我已經成為一個不哭泣的女子。

去年今天的前一晚，電話中你計劃著要如何幫我慶生，訂了蛋糕、餐廳，還有神祕生日禮物，滿懷期待與幸福的笑容入睡，窗外的星星對我眨眨眼，我是幸福的，因為你。

因為你，我經歷由天堂墜落地嶽的極端烈火，燃燒著。好痛。

去年的今天，工安事故現場，你斷裂的鼻骨，百噸的鋼筋條壓在你柔腸寸斷的身軀，鮮血染紅了一地，染成朵朵血花，觸目驚心，我的心亦開了帶刺茂盛朵朵血花，扎得我好疼。滲血的鋼筋彷彿一根根地將我如萬箭般穿心，狠狠地將我刺透、體無完膚……跟你一樣。崩潰。

一朵正燦爛盛開的花，澆了一盆滾燙的熱水，瞬間靡爛死亡。

好端端一個人，沒了。任我吶喊，你仍不肯睜開看看我，不願跟我說句話，血一直從你的五官流出來，急忙用手按著你冰冷的唇，血仍從我指縫流下來，不停流…。

「不可以！不可以！你怎麼可以用這種方式離開我！你醒來！我不准你離開！你今天要給我慶生的，你不可以失約！你～張～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啊！看～看～我！」第一次你完全不理會，我再怎麼任性發脾氣，你仍然不理我「我求你了！求你！求求你！睜開眼看看我，說一句！不！說一個字也可以！只要你睜開眼，我什麼都依你，什麼都答應你！」第一次開口求你，你仍然沈默。

你從不會這樣待我的，我好生氣，氣你不理我，你怎麼忍心？今天是我的生日，你要幫我慶生，你忘了嗎？你怎麼可以現在沒有一句話…就先走了？！怎麼可以？！重信諾的你，從不欺騙我，今天怎麼可以食言？不要！我不要啊！

突然，我什麼都聽不見了！耳朵好靜好靜，我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我安靜。

看著你。好遠。你沈默無語，「可以不要這麼安靜，好嗎？」跌坐在你身旁，陪著你，靜默。

靜默一整年，等你。

你遲了一年才來看我。夢裡。終日裡鈎著千迴百轉，刺痛的溫柔。

等待的意思是，時間過去，而我停留不動；要發生的事情沒有發生，而等待是我生命裡面所能承受之最重了。

一年了，你好狠心，隔了一年你才來。你遠走的背影，是來正式告別的嗎？為什麼一句話也吝於開口？還是，語言已是多餘？我們之間已不需贅言。我了解。

「去吧！走吧！」我的愛，雖然，你不在我身邊，卻永永遠遠活在我的記憶、我的心中，不曾遺忘。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的忌日。我們一起過。一輩子。